2014年2月8日 星期六

傅雷悲劇和「一個偉人」──春節遐思

傅雷是一位文學翻譯家。但人家認識他,是因為他一本寫給兒子、著名鋼琴演奏家傅聰的《傅雷家書》。他教導兒子做學問和做人的一些規範,但不是用嚴父教訓的口脗來寫這些家書,而是以平等的身分,與孩子探討若干學術和人生問題。傅雷雖然不是音樂家,但他對古今的文學、藝術、音樂、繪畫方面的知識,都有深厚、淵博的造詣。因此這本家書,並不是閒話家常,而是對藝術文學多方面的探討,在古今名人家書中別具一格。
但更令人認識傅雷的,是他寧可站着死而不願屈辱地跪着生的偉大人格。在那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剛開始的時候,在上海的傅雷夫婦便首當其衝,被抄家批鬥。傅雷不願蒙羞而苟活,竟能與妻子朱梅馥冷靜決定以身殉於那個瘋狂而不可理喻的時代。
最後的日子,他的冷靜,令人佩服又感嘆。1966年9月2日深夜,他用工整的毛筆字寫下了遺書。還將與他人的錢財債務寫個一清二楚,更沒有忘記續交房租和傭人的生活費。連自己身後的火葬費也都計算留下,然後安靜沉着地與妻子一齊上吊。為了上吊時要踢倒椅子,害怕驚動鄰居,還在椅子跌倒的地方預先鋪上地毯,以免發出聲響。
如此治學嚴謹的翻譯家,如此治家有道的的嚴父,如此做人處世一絲不苟的正人君子,在58歲的壯年,就此離開人間﹗
可怕的歲月和一個偉人
今天來回憶那個可怕可恨的歲月,人們已經不僅是悲憤和激動了。人們應該進一步探討產生這個瘋狂的年代的根本原因,應該集中力量來剷除產生這種違反人性運動的土壤。鄧小平說得十分正確﹕由於沒有在實際上解決領導制度問題以及其他一些原因,導致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因此他的結論是﹕「領導制度、組織制度問題更帶有根本性。」
有趣的是,1月27日的《人民日報》刊載了一篇悼念傅雷的文章,下面又刊登了一首叫《一個偉人》的短詩。詩句中有﹕「你一句濃濃的鄉音,便暸亮了整個東方」;「你的性格,注釋着人生何止二百年」;「多少年過去,無論你被當作神,還是當作人,我們感悟和心動的,都是你和這個民族,不朽的精神」。
人們有力量阻止悲劇重演
1979年4月,傅雷夫婦的冤案被徹底平反昭雪,並在上海舉行骨灰安葬儀式。傅雷的兒子,鋼琴家傅聰,被迫去國多年,終於回到祖國。當他見到父執、傅雷的摯友樓適夷的時候,這位還有幾分稚氣的壯年人向他問道﹕「那麼的災禍,以後還是不是會再來呢?」
樓適夷事後寫道,他不敢對他作任何保證,但相信經過這樣的一場慘烈的教訓,人們一定會有力量阻止它的重來。
時間過去了48年,人們看到了無論是意識形態的論爭,還是某些隱而未發的權鬥,說明「文革」的歪種並未絕跡。在人們面對當今社會的貧富懸殊、貪腐遍地的情况下,也許會萌生某些暴力革命的遐思。特別是習近平最近提倡的「清除政法領域害羣之馬」與「領導幹部不能以權壓法」,當前仍未到位的時候。
48年前的「文化大革命」,是由「一個偉人」發動,為的是要打倒第二號人物劉少奇。結果出現的是一場「給黨、國家和各民族人民帶來嚴重災難的內亂」。
中共中央的決議,已經判定﹕「文化大革命的歷史,證明毛澤東同志發動文化大革命的主要論點既不符合馬克思列寧主義,也不符合中國實際。這些論點對當時我國階級形勢以及黨和國家政治狀況的估計,是完全錯誤的。」
為了從經驗中獲益
中共中央已有定評,但是還是有人歌頌這個偉人「不朽的精神」。當然,「偉人」不是神,也有功有過,應該實事求是地作出評價。
每逢佳節倍思親,當人們快樂地渡過春節的時候,想起近半個世紀前的大災難,蒙冤受屈的不僅傅雷夫婦,還有建國元勳劉少奇、彭德懷、賀龍等。更有成千的知名知識分子如老舍等人。粉碎「四人幫」後,葉劍英在一次講話中沉痛地說﹕「文化大革命死了2000萬人,整了1億人,浪費了8000億人民幣。」
春節是歡樂的日子,提起這些往事,也許並不合時宜。但美國開國元勳華盛頓說得好,「我們應該不要回頭望,除非是要由過去錯誤中提取有用的教訓,並為了從經驗中獲益」。

本文發表於明報 (2014年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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